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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姥爷丨《记着》栏目 第6位讲述者 发布时间:2022-09-16 18:00 来源:黑龙江网

  文丨安海茵

  《记着》栏目 第6位讲述者

  月亮升起来了。姥爷领我顺着铁轨往家走。那两条无尽的铁轨在月光下闪烁着神秘的黝黑的光泽,好像有那么一股子吸力,能把走在其间的我轻易裹挟进另一个世界。我有点儿怕了,赖着不肯继续走,姥爷就背上我。我很快睡着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家。或许姥爷和我还没有走到吧……我们可能还在路上,我越来越重,而姥爷越来越老。我们一起走了这么多年啦,都还没有到家,仿佛我们的路没有尽头。

  可是,怎么会呢?路是一定有尽头的啊!我的姥爷,在我结婚那一年,等不及了,先走了。

  似乎是上学之后,我才知道姥爷的大名叫崔凤阁,才知道姥爷不是生下来就叫“姥爷”。发现姥爷的大名儿,这件事是多么让我兴奋啊!那时候晚辈不能贸然称呼长辈的名字,可我能,我屋里屋外跑着,一遍遍喊着:“崔凤阁你二姑娘下班啦!”“崔凤阁你外孙女想吃冰棍咋办啊!”小时候的我聒噪得很,喊崔凤阁的时候,我姥就下死力瞪我。

  可姥爷不会瞪我。他不生我的气。谁的气他也不生。他沉默着,一刻不停地劳作。

  姥爷是地地道道的农民。饥荒年代拖孩带崽,从辽宁一个叫凤城的地方来到了黑龙江的农村。他勤勤恳恳种着地,把孩子们养大了,又供他们念书,孩子们有工作了,姥爷于是成了村里受人尊敬的老头儿,成了我的姥爷。

  我八岁的时候搬了家,姥姥姥爷正式住进了我家。我十八岁考学离家。这十年里,姥爷一直是我最亲近的人。

  可是也并没有太多的记忆了。那些有限的吉光片羽,我一直妥妥地藏在心里头,擦得亮亮的。我想要一直记住他。这是看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之后,我向姥爷承诺的事。心里有的就不会失去。姥爷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消逝的,除非是,和我一起。

  两年前我搬家,收拾信件的时候,翻到了我读大学期间姥爷给我写的信。据说他年轻时在城里当过学徒,打得一手好算盘,也能写字记账。姥爷给我写信,他的字总是写满整页纸,一点空隙不留,也少有标点。姥爷说:家里的豆角下来了;大狗还是很能吃;围墙有点塌了,他补了砖;猫有时回来,有时不回来;天冷了,“您要好好吃饭”。姥爷称呼我为“您”,他对所有的人都恳切和尊敬。我打电话告诉妈妈,我还留着姥爷的信。我妈妈表示羡慕,她说她原来也有,后来佚失了。我想我应该是这世上唯一有姥爷信件的人啦!这件事让我又欢喜又心酸。

  我梦见过姥爷。寒冬腊月,姥爷在屋外敲着窗户,我听见了,冲着玻璃哈一口气,擦了,看见了窗外姥爷的脸。姥爷的脸沟壑遍布,眼睫毛上都是沉重的霜花。我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。醒来,发现枕巾已经湿了。后来又有一回,我梦到他了,还梦见了憨憨的天蓬元帅,于是写了篇小说——《天蓬元帅并不丑》,算是一份能拿得出手的对姥爷的纪念。写了一个月,哭了一个月。

  姥爷大概是心疼我,再没让我梦见过他。

  有时我在阳台上看到了火烧云,嘟哝一句:“姥爷,我看到火烧云了,就像你领我看过的火烧云那么好看。”有时我买老鼎丰点心,在心里头说:“姥爷,你不是最爱吃老鼎丰的吗,我有钱了,天天都能给你买。”有时我读到别人写给亲人的诗,在人群里低头掩面……我的姥爷,我永远记得他喜欢我跟他吃一根糖葫芦,而且,我这么一个不讨喜的木讷蠢笨的孩子,他一次都没骂过我。

  我总是暗自盼望还能梦见他,梦见他的鞋带上还拴着一只从田里抓的蛤蟆,要烧给我吃。我甚至准备了好多遍在梦里见到姥爷时的开场白:“姥爷,好久不见,我一直都记得你……就像你一直都记得我那样。”

  2022年9月16日

  讲述者:

  安海茵,1975年生。大学期间发表文学作品,有小说、散文、诗歌发表并收录年度选本。哈尔滨市作协副主席。《诗林》副主编。

  被讲述者:

  崔凤阁(1913—1998),辽宁凤城人,上世纪60年代来黑龙江农村落户。农民。晚年爱看《参考消息》,80岁时的生日愿望是看到香港回归。他最终看到了香港回归,也看到了外孙女毕业、工作和结婚。

责任编辑:张宇

审核:刘海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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