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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人在严冬离去丨《记着》栏目 第3位讲述者 发布时间:2022-08-26 18:00 来源:黑龙江网

  文丨贾宏图

  《记着》栏目 第3位讲述者

  我还清晰地记得,沙鸥最后的日子是在灯草胡同度过的,胡同里有一家不大的朝阳门医院,沙鸥就躺在这家医院四楼的一间简陋的病房里。

  我去看他的那天,北京还下着雪,雪白的棉被掩埋了他枯干的身躯,墨绿色的绒线帽包裹着他那装满才情和智慧的头颅。守候在他身边的儿子进文和女儿小文说,爸爸已经昏迷了十多天了,昨天突然醒了过来,早上听说哈尔滨和重庆有人来看他,还硬挺着吃了点东西。

  沙老定定地望着我。我说,巴波、鲁琪,还有梁南、刘畅园,许多老朋友都向你问好,你发表在《人民文学》上的诗大家都看到了,写得还是那样有激情!大家盼着你早日康复,再写更多的好诗。

  “都是老朋友了,我和巴波认识五十年了……”

  他喃喃而语,慢慢地闭上了眼睛,两颗清泪从眼角流了下来。

  休息片刻,沙老让儿子把他扶起来。他从枕下拿出一本他刚刚出版的诗集《寻人记》,用颤抖的手在扉页上写下“宏图兄教正 沙鸥 94年12月18日”几个字,这也许就是沙老的绝笔了。从他的手中接过这本极其珍贵的书的时候,我的心在流泪。

  在向沙老告别的时候,他无力地挥了挥手,惨淡地笑了,什么也没有说。我想起了他病中的诗:“别扶我出门了/你走吧!明天/我等你来”。我还想起他的那句诗:“一根树/拒绝走入冬天”。

  胡同里还飘着漫天的雪,像纷纷飘落的花瓣。进文对我说,父亲的生命力很强,一年前就到了肝癌的晚期,可是他奇迹般地活下来了。今年冬天,几次报病危,可是他又醒了过来。一醒过来,就叨念着一些句子,让进文记下来,这就是他的新诗。“你手中的这本诗集中有40多首是他在病中写的。”是呀,一个伟大的诗人是为诗而活着的,只要他活着,他就要写他的诗。

  在灯草胡同,一个诗人在燃尽灯草一样的生命的最后时刻又闪放出璀璨的光芒。那时的我是多么祈盼着他能走出严寒的冬季,春天真的不远了。

  我带回了诗人的一本诗集,这是沙鸥的第31本诗集,也是诗人的最后一本诗集。他在“后记”中写道:“一生的追求,一生的失落,临到晚年的病重时刻,还不愿把手中的笔放下,正好用‘寻人记’作个句号。”

  沙鸥在寻找何人?也许他在寻找他“心爱的人”。爱情诗是沙鸥一生的诗作中最重要和最辉煌的部分。这心中的爱情之火,最早燃烧在1939年一个17岁重庆少年的心中,表达了他对青春的热爱,对祖国的热爱。从此以抗日救亡的热血青年的激情走上了文坛,也走进了革命的队伍。后来他诗的激情从重庆燃烧到上海,燃烧到香港,燃烧到北京,燃烧到哈尔滨。这爱情的诗火,给他带来了荣耀,也带来了麻烦。在过去的一些年月里,我们太缺少对于一个浪漫诗人的宽容了。然而,他已经很满足了,因为他始终是一个激情的诗人。

  我似乎读懂了诗人,他的爱情之火还像年轻人一样在燃烧。可是在经历了70年风雨之后,他毕竟很累了。在他生命就要结束的日子里,他写下这样的诗句:

  在你的臂湾/给我一个泊位吧/我好累

  那片雾散尽了/冬天真的来了

  我在药碗中/看见/我的短发/已荒如霜草

  夜风吹不尽思念/树影迷离了

  是的,冬天还很长。12月29日下午,进文来了电话:“爸爸在今天11时55分去世了……”我对天长叹,窗外还在飞舞着的雪花,像纷纷飘落的纸钱。

  一个诗人在严冬离去了,在另一个世界和自己要寻找的爱人团聚了,我从心中祝福他。

  如今,诗人如春天的鲜花般遍地开放,可我更怀念在风雪中长大的,像沙鸥那样的诗人。

  2022年8月26日

  讲述者:

  贾宏图,黑龙江哈尔滨人。历任《哈尔滨日报》副总编,中共哈尔滨市委办公厅副主任,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、主席、党组书记,文学创作一级,黑龙江省文化厅厅长,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,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。享受政府特殊津贴。1968年开始发表作品。著有报告文学《她在丛中笑》《大森林的回声》《大江向洋去》《大爆炸》《美国这杯鸡尾酒》等20余部,200余万字。其作品曾获全国报告文学奖3次、报刊和地方文学奖10余奖。

  被讲述者:

  沙 鸥(1922—1994)原名王世达。现代著名诗人、诗评家、编辑家。著名读书人、学者止庵(原名王进文)的父亲。1939年开始发表作品。194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。历任上海中宁公司经理,中共中央统战部招待科科长,北京《新民报》副总编辑,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教员,《诗刊》编委,黑龙江安达市文联专业创作员,黑龙江省文联专业作家,《北方文学》副总编辑,重庆文史馆馆员。1994年12月29日病逝于北京。

责任编辑:张宇

审核:刘海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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