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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远的痛丨《记着》栏目 第11位讲述者 发布时间:2022-10-28 18:13 来源:黑龙江网

  文丨程 远

  《记着》栏目 第11位讲述者

  母亲去世已经六年了。六年里,我几次提笔,想写一篇纪念她的文章,终没有写成。为此,我很愧疚。

  古人云:大悲者常无言。但母亲的美德,我必须以文字表达出来。

  母亲是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四日(农历十月廿四)走的,她患了肺癌。是的,母亲是走的,而不是死了,就像小时,她出远门一样,没有领上我们。

  母亲生于一九二九年,同旧中国大多数女性一样,她生长在农村,没有上过学。嫁给父亲后,在老家生有二子。为了生计,父亲只身来到百里之遥的矿山当工人,留下她和孩子跟公公婆婆生活在一起。母亲勤劳、坚韧,但在那个年代,难免遭受寄人篱下的痛苦。于是,就带了孩子投奔父亲,在一个叫做树基沟的地方居住下来。

  后来父亲告诉我,母亲从老家只带来两件东西:一把剪刀,一个袜板。

  母亲一生共生了七个孩子,其中两个是女儿,但都不幸夭折了。剩下的五个兄弟中,我排行老四,母亲说,我要是个女孩就好了,女孩是妈妈的贴心袄。

  在我的记忆中,母亲一直是身材矮小,瘦弱多病,忧伤多于快乐。她曾做过矿上的临时工,后因照顾孩子只得回家。而那些坚持下来的邻家婶娘最终都转为正式职工,享受着国家的待遇。为此,母亲很是后悔,命运使她只能成为一名家庭妇女,每日洗衣做饭,喂猪喂鸭,以及伺弄房前屋后的菜园。如果是秋天,还要出去拣地。

  当太阳照在收割后的田野上的时候,母亲仿佛米勒笔下的《拾穗者》,一颗颗,一粒粒,寻找农人遗失的粮食。北方辽阔的土地上印着她弯曲的身影,直到夜幕四合,才想起回家的路。

  一个雨夜,父亲上班去了,我和弟弟在家,这时,下晚自习的三哥见母亲还没有回来,就将小弟送到邻居家,然后带我去接母亲。我俩沿着乡间小路走了三四公里,仍不见母亲。我们又穿过庄稼地,来到火车道上,大声呼喊。不知过了多久,才发现母亲的身影在雨夜的田间里静静挪动。

  那一年冬天,我们家的菜碗里多了些油星,主食也很丰富。过年的时候,炸了麻花,因为母亲拣的大豆换了满满一桶油。

  就这样,母亲用她坚强的气力和勤劳的双手与父亲一起支撑着这个家,使我们平安地度过那艰难清贫的岁月。然而,她的身体却愈加虚弱。

  母亲身染多种疾病,且做过一次手术。那时她患了胆结石,矿上的医院不敢留,父亲就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和二哥带着母亲去省城。这时恰逢春节,母亲身在医院,心却惦记着家,唯恐她那摊活儿无人料理。于是,我和弟弟接替母亲,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,又抽出时间写春联画年画。等母亲出院回来,看到和往年一样整洁喜庆的家,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
  听邻居的婶娘讲,母亲一度有过轻生的念头,因为她实在抗不过病魔的纠缠。我很害怕,就偷偷地翻开她的包裹,想寻出那致命的红矾,却没有找到。

  一九八三年,我上矿上读书,就只能乘星期六的晚车九点回家,星期一的早车五点返校。如此,母亲就在周六的晚上将饭菜热在锅里,周一的早晨起身为我做饭,十几年来,从未间断。

  在树基沟坑口逐渐萎缩的时候,许多居民都已经迁走,这时,弟弟也上矿参加工作,家中就只有父母。兄弟几个劝老人搬到矿上来,以便照顾,谁知这竟是母亲最后的归宿。

  现在,我依稀记得那个上午,五月的阳光打在脸上,我陪母亲在医院做完B超回到家里。一个小时后结果出来:肺癌,晚期。

  跑出医院,我茫然不知所措。懵懵懂懂地走到三哥单位,把情况告诉给他,两个男人就站在办公楼前默默流泪。天空忽然阴暗下来。

  那时我住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平房里,女儿也刚刚二岁。母亲与我们挤在一张床上,我和妻子为她捶背、接痰、端水、喂药。母亲睡不着觉,就那么倚墙坐着,胸前摞起两个枕头。

  母亲不去别人家,只说住这里离医院近,打针方便。维持家庭和睦,是她一贯原则。

  在母亲确诊癌症之前,她经常咳嗽,我们虽然常给她买药,但终究没有尽到足够的责任。直到有一天,痰里带了血丝!然而,一切都已经迟了,尽管自责如成群蝼蚁不断地噬咬着我的心,尽管痛不欲生,百感交集。

  我永远不能忘记,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,在医院的病房里,她忍着疼痛,对我说:最放心不下的是小五,他还没有成家。她又说,我与她通心,知道妈的心思。

  我答,知道。

  然后给她洗脸、洗手、洗脚,又帮她修剪指甲。母亲把整个世界都给了我,可当她离别这个世界的时候,我却只能做到这些。次日早上八点二十分,母亲走了。

  一缕青烟扶摇而上,一个灵魂随风而去,一场梦境萦绕心底,一个永远的痛让我沉迷。在故乡那缓缓流动的浑河之滨,在山岗上,青翠的松林下,一抔黄土里,睡着我的母亲。

  2022年10月28日

  讲述者:

  程 远,自由写作者,文旅策划人,2020年创办鞍与笔文旅工作室,现居沈阳。文学作品散见于《北方文学》《鸭绿江》《小说林》《南方人物周刊》《中国文化报》《解放日报》等全国数十种报刊。主要作品《底层的珍珠》《向着灾区走——5.12汶川大地震日记》。执编散文随笔集《活着,走着想着》获辽宁省首届最美图书奖。

责任编辑:张宇

审核:刘海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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